你一定聽過很多人說莫札特是「音樂神童」！從小到大的音樂課本裡面，常常寫到莫札特是音樂神童，這個稱號主要源於他在音樂創作和演奏方面表現出的早熟天賦和非凡才華。然而，你可能沒有仔細探究過，莫札特在年幼時的音樂水平究竟如何。他真的如我們所說的「神童」嗎？還是只是後來的人把他神化呢？

這篇文章將分析莫札特五歲時創作的作品，來看看他在這個年齡段已經掌握了哪些作曲技巧。

姊姊的筆記本

如果想要研究莫札特幼年時的音樂水平，看看《Nannerl’s Music Book》大概是一個不錯的起點。Nannerl 就是莫札特的姊姊。在 1759 年，莫札特的姊姊即將八歲時，她的父親 Leopold Mozart 給她一本 48 頁的空白五線譜筆記本。在接下來的四、五年裡，她的父親在這本筆記本上記錄了許多譜，有些是他自己創作的曲子，有些是別人的作品，甚至還有一頁是音程名稱表。這些譜和筆記主要是供莫札特的姊姊學習鋼琴使用的。

後來，當莫札特自己開始學習鋼琴時，他的父親也使用了這本筆記本來教導他；隨著莫札特開始進行作曲的初期階段，他的一些早期作品也被記錄在這本筆記本中。現在可以在「imslp.org」下載整本筆記本的現代印刷版，並查看其中幾頁的原始手稿掃描。

莫札特在小時候練甚麼曲子？

《Nannerl’s Music Book》首八首是小步舞曲，作曲者是佚名，但第八首的後面有標記一行文字說：「Diese vorgehenden 8 Menuetten hat d. Wolfgangerl im 4^ten Jahr gelernet」意思是「莫札特在四歲的時候練完了這八首小步舞曲」。

在第十一首也是小步舞曲，難度稍微比首八首高一點點；這一首的下面也有一個標記：「Disen Menuet und Trio hat dr Wolfgangerl den 26^ten Januarij 1761 einen Tag vor seinem 5^ten Jahr um halbe 10 Uhr in einer halben Stund gelernet」意思是「莫札特在 1761 年 1 月 26 日，也就是他五歲生日前一天，大約九點半的時候，花了大概半小時就把這一首練起來了。」

莫札特最早的作品

莫札特大約在五歲時便開始創作一些簡單的樂曲。實際上，這些作品並非完全出自他之手，而是他在鋼琴上即興演奏後，由其父親為他記譜於筆記本中。前述的《Nannerl’s Music Book》，收錄了幾首莫札特在五至六歲時創作的早期作品，我們可以閱讀其中的前五首，以了解莫札特在五歲時期的作曲水平。

下圖所示的作品，現稱為編號 KV 1a，應該是目前已知的莫札特最早的作品。有些樂譜的文字會記載著：「這是在莫札特五歲零三個月之內創作的。」，即是1761年4至5月左右創作。

觀察一下以上的譜例：

• 首四個小節是三拍子的，只是從首四個小節你已看出，莫札特已知道如何使用 C 和弦和 G7 和弦了；而且他也知道可以變化 G7 和弦的配置，首兩個小節他的配置是 G D F，後兩個小節則是 G B F。
• 右手第 3-4 小節，可以看到莫札特也已經懂得使用半音階了。
• 第五小節突然從三拍變成兩拍！然而需要注意的是，這些譜子是由他的父親記錄下來的，當時的莫扎特應該並沒有刻意考慮三拍子或兩拍子的問題，他只是在鋼琴上即興創作而已。
• 第 6-8 小節，莫札特突然在這個明明是 C 大調的曲子裡面放了一大堆 Bb，也就是換成了 Mixolydian 調式。要知道在 1761 年，一般情況下是沒有人這樣寫的，但是五歲的莫扎特才不在乎，認為好聽的為甚麼不能寫？
• 莫札特人生的第一首作品（應該是有被記錄下來的第一首作品），就有了這樣一個 Bb 和弦接上 C 和弦的，這在十八世紀的古典音樂中並不常見，實在是非常前衛。

筆者認為，這首作品 KV 1a 的確像是初學者的作品，整體感覺比較散亂，且篇幅也很短。前四小節和第五小節之後的銜接不太順暢，而且筆者也不清楚他是從哪裡學來 Mixolydian 調式的概念。在他那個年代，很少有人這樣寫。不過，聽起來還算可以。

下一首是編號 KV 1b：

看以上的譜例：

• 莫札特可能在嘗試兩手輪流彈奏的寫法：前三小節採用「右左右左」的交替方式，而第四和第七小節則使用「左右左右」的交替方式。
• 從第六小節你可以看到，莫札特已經掌握了裝飾音的運用。
• 或許他的父親曾教導他三度、六度和十度是最常用於和聲的音程，因此在前三小節中，我們可以看到莫札特分別使用了這些音程。
• 第 5-6 和第 8-9 小節中的右手主旋律均為 E D C B C，但在第六小節結束時，他使用了 Am 和弦，而第九小節則轉到 C 和弦。第六小節中，將 G 解決到 Am 的寫法被稱為「假終止」（Deceptive cadance），這顯示出莫札特在五歲時便已經學會了這一技巧。
• 在最後四小節中，五歲的莫札特似乎在向我們展示他已經掌握了 C 和弦的各種轉位。

筆者覺得這首作品與前一首相似，仍然顯得像是初學者的作品。莫札特似乎在試驗各種父親教過他的樂理知識，但整體上，樂曲的結構仍然顯得比較隨意，缺乏明確的規劃。

從這兩首曲子中可以看出，在五歲零三個月，莫札特已經掌握了相當多的基本樂理知識，且對和聲和節奏的感覺也相當不錯。然而，這些作品是否可以算得上是非常出色的呢？實際上，它們仍然顯得有些像初學者創作的作品。

但令人驚訝的是，莫札特的學習能力非常強。我們接下來將觀察他在短短幾個月內所取得的進步。

接下來這首編號為 KV 1c 的作品，是於1761年12月11日創作的，當時莫札特已接近六歲。

這首作品顯著地展示了莫札特相較於前兩首的顯著進步！

首先，這首曲子是以 F 大調創作的，這是他生涯被記錄下來的第一首 F 大調作品；此外，這首曲子從第二拍的後半拍開始，顯示出莫札特已經掌握了使用弱拍來引入樂句的技巧。

然而，最顯著的進步在於他對整體曲子結構的考量：

• 他以 F 大調創作了四小節的旋律作為開頭（第1至第4小節）。
• 中間部分寫了一段兩小節的旋律，並重複兩次（第5至第8小節）。
• 最後以與開頭相同的旋律結束（第9至第12小節）。
• 此外，他還能夠將每句樂句的起始點設置在第二拍的後半拍，這顯示他已經理解了樂句的開端與結束、句長、重複與對稱等概念。

這首曲子儘管僅有12小節，但結構清晰且前後呼應，與之前的作品相比，已不再顯得隨意。莫札特的進步確實十分明顯。

這首編號為 KV 1d 的作品，是五天後的1761年12月16日創作。

令人感到頗為驚奇的是，僅僅五天後的作品中，莫札特的素材顯著增多，且似乎突然領悟了許多新的作曲概念：

• 第 1-2 小節的左手部分，展示了莫札特首次使用單手八度音程。
• 第 3-4 小節中，右手旋律的節奏變化展現出極為成熟的技巧，彷彿是一位經驗豐富的作曲家所作。
• 第 5-8 小節，莫札特已經懂得運用副屬和弦（Secondary Dominant chord），從 F 大調轉調至 C 大調。
• 第 9 小節，他使用 C7 和弦作為第二段的開端，顯示出他理解如何使第二段聽起來具有分段感；同時，節奏上與開頭保持一致，避免了銜接不順的問題。
• 第 11 小節記錄了他人生首次使用三連音的嘗試。
• 第 12 小節有他常用的結尾，
• 第 13~16 小節，左手部分展示了由上至下的三連音分解和弦，顯示了他運用多種技法的能力。
• 第 17~20 小節，他巧妙地使用了 Dm 和弦作為假終止（第 18 小節），以製造懸念，並在第 20 小節以 F 和弦結束，展現了他的創意。

這首《F 大調小步舞曲》，創作時莫札特尚未滿六歲，但已顯示出明顯的進步。我們可以看到，他已經能夠將一年內學到的各種技巧，如八度、雙音、倚音解決、顫音、三連音及節奏變化等，流暢地結合在一起，毫無牽強之感。

在和聲方面，他已經能夠配出非常正確且悅耳的和弦，並且掌握了如何在 F 大調和 C 大調之間轉調。結構上，不僅能夠創作出清晰的曲式，還能使各段落之間自然過渡，充分顯示出他的作曲能力。」

莫札特第一首自己名義的作品

至於，很多人公認莫札特在五歲時的第一首作品《G 大調小步舞曲》，是他正式以自己的名義記錄下來：

這首同樣收錄在《Nannerl’s Music Book》，整首曲目是 KV 1e 及 1f 合併而成，因為中段（Trio）段落其實是 KV 1f。而 KV 1e 曾是英國皇家音學院 2013-14 年的一級鋼琴考試曲目。

這是他生涯被記錄下來的第一首 G 大調作品，雖然很多人指創作年份為 1761 年，筆者估計是 1761 年 12 月下旬至 1762 年 1 月期間創作，這是按創作次序來估計的。

這首曲目開始不受巴洛克風格所影響，並出現一些寫作手法：

• 第 1-2 小節、第 3-4 小節、第 9-10 小節、第 11-12 小節使用平行十度。
• 第 1-2 小節接第 3-4 小節、第 9-10 小節接第 11-12 小節、第 25-26 小節接第 27-28 小節使用模進句（Sequence）。
• 第 5-8 小節、第 21-24 小節，運用副屬和弦（Secondary Dominant chord），分別從 G 大調轉調至 D 大調，以及從 C 大調轉調至 G 大調。
• 第 9 小節，使用 E7 和弦作為第二段的開端。
• 第 20 小節，使用掛留音（Suspension）；以及第 24 及 32 小節，使用倚音（Appoggiatura）這些和弦外音。

這是他音樂發展的初期階段，雖然這首小步舞曲相對簡單，但展示了莫札特早期對音樂結構和旋律的敏銳感知，即使在非常年幼時期也已經展現出色的音樂才能。

莫札特真的是神童嗎？

筆者希望傳達的信息是，莫札特在初學作曲時，實際上並不比一般五歲孩童更為出色。與其將莫札特的成就歸因於他是「神童」，不如說是因為他的父親從他三歲起，就已有計劃地進行專業的音樂訓練，加上與同樣學習音樂的姊姊之間的良性競爭，以及莫札特本人對音樂的濃厚興趣和不斷的練習，這些因素共同造就了他後來的卓越成就。

因此，當你下次感到自己天賦不足、作曲水平不高或鋼琴演奏不佳時，可以思考莫札特在初學作曲時的作品實際上也是相當初步的。即使是莫札特，也需要經過接近一年的練習才逐漸達到較為成熟的水平。希望這能讓你在面對困難時，心境更為平和。

寫於2024年7月